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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ecretmm 2025-02-05T01:44:53.000000Z 字数 3346 阅读 94

盐棺骨哨

小说


血色在棺木缝隙里蜿蜒成蛇。

狼群撕开黄土时,阿芜正用金簪刻完最后一道逃生痕。

红盖头早成了裹尸布,张家老仆的白绫还缠在颈间。

“少夫人殁了!”昨夜喜宴的唢呐犹在耳畔,今日送葬的纸钱已覆满凉州城。

骨哨抵住舌尖的刹那,阿芜忽然记起母亲的话:“狼群不认闺训,只认血仇。”

1
玉衡蹲在茶棚茅草檐下啃第三块芝麻烧饼时,送葬队伍正从东街口拐过来。

三月凉州的风还带着沙砾,把送葬队伍的纸钱卷到了她膝头。

"晦气哟,小娘子快避避。"卖茶的老婆子往炭盆里添了把艾草。

八人抬的红漆棺材从旁边匆匆经过。玉衡数着抬棺人脚步,这些壮汉走得比昆仑山运冰的骡子还急,而棺底甩出的血点子星星点点落在黄土路上。

"婆婆,刚过去的是哪家办白事?"

"作孽啊,张家新娘子昨个儿刚拜堂,夜里就心疾发作……"老婆子压低嗓子,"说是新妇暴毙晦气,今早鸡都没叫就封棺,看起来现在就要去把人给埋了。"

玉衡眯眼盯着棺材尾部。一道新鲜血痕正顺着棺木缝隙往下渗。

她摸出八枚铜钱拍在桌上。师父说过,活人的血在棺木里是凝不住的。

乱葬岗的歪脖子柳树上,玉衡晃着腿看着底下的几个壮汉抡着铁锹猛铲土。

领头的刀疤脸汉子不停抹汗:"快点!太阳落山前必须回城领赏钱!"

棺木里传来"咚"的一声闷响。

独眼男人一脚踹在棺材板上:"诈什么尸!再闹把你娘从坟里刨出来喂野狗!"其余几人哄笑起来,铁锹砸土的声响更急了。

第二声"咚"声响起时,西北山坡那边传来了此起彼伏的狼嚎。

玉衡看见领头的是匹独眼老狼,脖子上挂着半截褪色红绸。

"有点意思。"玉衡在树上换了个姿势,抱着她的剑继续看戏。

"回来!你们这些怂货!"刀疤脸举着铁锹乱挥,老狼率先奔过来咬住了他的手腕,汉子的惨叫声听的玉衡一哆嗦。而其余几人早就连滚带爬往城里逃去了。

老狼没有恋战,很快就放开了汉子,和狼群一起,齐刷刷围着棺材刨土。刀疤脸捂着手上的伤口趁机也踉跄的跑了。

时间并没有过去太久,棺盖很快露了出来,狼群开始用利爪疯狂抓挠棺盖。

棺盖被掀开的瞬间,棺中坐起的新娘让玉衡吹了声口哨。

大红嫁衣沾满血污,新娘右手血肉模糊,紧紧攥着折断的金簪,左手死死掐着段脏兮兮的白绫。最惹眼的是她颈间那道紫黑色勒痕,就像一条毒蛇盘在雪地上。

"需要帮忙报官吗?"玉衡依然坐在树上,晃着腿问。

新娘喉咙里发出砂纸摩擦般的笑声:"官府?张府二老爷上月刚升了凉州通判。"她突然吹响挂在胸前的骨哨,原本围着棺材打转的狼群齐刷刷蹲下,安安静静围成圆圈。

玉衡翻身下树,冰魄剑挑开棺边的描金盖头。凤凰刺绣的眼珠处镶着两颗东珠,此刻沾了血污变成了赤红色,倒像是哭出了血泪。

"我叫玉衡,昆仑山下来的。你这手得赶紧治,不然可能会残废。"

"阿芜。"新娘撕开嫁衣裙摆裹住右手,"劳烦姑娘把坟坑东侧的陶罐挖出来"。

玉衡用剑鞘扫开浮土,罐子里封着半块翡翠玉佩。

"我娘的遗物。"阿芜把玉佩按在心口,"他们绞杀我时摔裂了。"

玉衡突然抢过骨哨吹了声,狼群却龇着牙逼近。"这是母族秘传的调子。"阿芜夺回了骨哨,"你学不会的。"

"试试嘛。"玉衡笑嘻嘻的,"我师父说天下没有昆仑弟子学不会的玩意儿。"她故意踩着坟包蹿上柳树,狼群在树下急得打转。

阿芜吹了个短促的哨音,狼群齐刷刷退开五步。

"张家祖坟往东三里,有个野狼谷。"阿芜露出手腕的旧伤疤,形状像狼牙印。

"我母亲家族的女子,自小就要独自进谷驯狼,张家人以为绞死我就万事大吉,却不知我十岁就驯服过头狼。"

玉衡跳下树来,又给阿芜抛过去羊皮水袋:"所以你是故意让棺材渗血?"

"我就算在棺内敲击两个时辰,也不如血迹引人注意。"阿芜指向狼群,"它们听到骨哨声就会来寻我。"

"现在去哪?"

"劳烦姑娘送我去野狼谷。"阿芜把白绫缠在腰间,"那里有座小屋,可作休憩"。

老狼忽然咬住阿芜的衣摆往东南方扯,阿芜脸色骤变:"快走!有人靠近!"

狼群蹿入灌木丛的瞬间,三支铁箭钉在棺材板上。玉衡背起阿芜跃上树梢,冰魄剑削断追兵的火把绳子,夜色里爆开一团橙红的火花。

2
野狼谷的破木屋里,玉衡正用剑尖挑着药膏往火堆上烤着。

"你还会医术吗?"

"师父说学剑要先学医。"玉衡把药膏拍在阿芜的右手上,"两者都能救人,不过我医术也就学了点皮毛,治治外伤凑合能用。"

阿芜疼得抽气,左手死死抠住木凳边缘。玉衡瞄到她手腕上那道狼牙疤痕:"这牙印够齐整的,咬你的狼镶过金牙?"

"是头狼的见面礼。"阿芜摸出骨哨在火堆前晃,火星子映得她瞳孔发亮。

"我爹要是知道我会驯狼,怕是要气得从棺材里跳出来。"

五岁那年,阿芜趴在盐垛顶啃蜜瓜。张家小郎君张明远在底下急得跳脚:"阿芜妹妹,快下来,我爹说女娃不能上盐垛!"

"你爹说什么和我有什么关系!"阿芜气鼓鼓的把瓜皮砸在他的锦缎靴子上。

盐工们哄笑着看小主子扯着珠花,金丝绣鞋陷在盐粒里沙沙响。

七岁那年,阿芜第一次偷偷溜进账房。算盘珠子拨的噼里啪啦响,她趴在案几上,把父亲算错的账目一笔笔的改了过来。

"胡闹!"那是父亲第一次发这么大的火,他愤怒地摔了茶盏,"女儿家就该在后院绣花!"

母亲把她搂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抚:"我们阿芜算账比账房先生还快呢。"

"快有什么用?"父亲突然又叹起气来,"难不成让她一个姑娘家去盐市抛头露面?"

八岁那年,阿芜在后院埋了个陶罐。张明远翻墙进来时,正撞见她往罐子里塞铜钱。

"你攒银子做什么?"

"等我攒够了,就买下你家盐井。"阿芜把铜钱晃得叮当响,"到时候让你给我当掌柜!"

张明远笑得前仰后合:"那我可得快些学会打算盘。"

十岁生辰之后,母亲说带她回外家小住,实则是带她来到了这野狼谷。

一开始,阿芜对狼十分恐惧,并不愿意学习驯狼术。

"娘,先生说女子该学《列女传》。"

可母亲难得严厉,十分坚持,"等你被逼到绝路,列女传可救不了你的命。"

第一次真正开始驯狼是在夜晚,狼嚎声穿透山林时,母亲突然掐灭了灯笼。月光照见谷底二十双绿眼睛,阿芜的绣鞋陷在雪地里,金丝线勾住了荆棘。

"吹!用之前教你的调子",母亲把骨哨塞进她嘴里。

第一声哨音走了调,头狼的獠牙擦过了她的手腕。

十三岁那年冬天,张明远坐在墙头,冻红的掌心托着块盐雕小像,"阿芜阿芜,我磨了三个月,和你像不像?"

阿芜刚接过盐雕,父亲就从身后叫住她。

那天父亲脸色很差,他把盐雕砸在青砖上:"我沈山的闺女,轮不到他家算计!"碎盐渣溅进炭盆,噼里啪啦炸开了火星子。

张家和她家突然就断了往来。

而张明远从那以后,再也没有出现在她家的墙头。

父母的身体开始慢慢变差,变故来得很突然。去年重阳宴,叔父带着族老闯进了正厅:"大哥该把生意交给族里经营了。"

久病的父亲摔了酒杯,竟气的当场吐了血,一下子没缓过来就这么去了,而母亲也伤心过度,得了急症,没过三天也跟着去了。

叔父和族老们一起强迫着阿芜交出生意和家产,阿芜被逼的步步败退。

"阿芜别怕。"张明远举着婚书闯进来那日,袖口沾着祠堂香灰,"成了亲,我爹定帮你守住家业。"

阿芜只记得那天叔父的脸比盐卤还黑。

玉衡笑得呛了口水:"你那未婚夫还挺有趣……"

"喜轿抬进张家那夜,龙凤烛还没烧到底。张明远前脚刚出新房,后脚他家的老管家就带着白绫闯进来。"阿芜突然抓住玉衡手腕按在自己颈间,"老仆边勒边嗤笑,‘沈家丫头真当自己是金疙瘩?你叔父要宅子,我们要盐井,两全其美……’。"

玉衡摸着她后颈的淤血:"勒了多久?"

"够我把金簪戳进她手背三次,可惜天黑,没扎准喉咙。"

屋外狼群突然骚动,玉衡的剑已经架在门缝处。老狼叼着只野兔窜进来,献宝似的搁在阿芜脚边。

阿芜把兔肉串上树枝:"他们当我沈家独女是块肥肉,却不知我娘教过——"骨哨声擦过玉衡耳畔,屋外狼群齐声长嚎。

玉衡掏出小本子就要记下调子,被阿芜按住:"不行,母家规矩,传女不传男……"

"那传外人吗?"

"……"

火堆爆出个火星子,玉衡无奈的收回了本子,"那你下一步准备怎么做?"

"老仆绞杀我时,无意中透露了我母亲和父亲都是在他们的设计下中毒而死,此仇不能不报,玉姑娘我们做个交易如何?"

阿芜把烤兔肉撕成条递给玉衡。

"你剑术了得,护我周全,待此间事了,我便把我家传的驯狼技教给你"

"成交成交,这等好戏我也不想错过,这可比在昆仑山练剑有意思多了"

后半夜狼嚎声里,玉衡就梦见师父拿白绫捆她,醒来时看见阿芜正对着铜镜贴假喉结,床边放着两套粗布男装。

"辰时三刻,盐市开秤。"她扔给玉衡一顶破斗笠,"劳烦玉公子扮作我的随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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