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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ilululu 2018-09-09T11:23:07.000000Z 字数 12097 阅读 875

Revolution

APH 露中


『Someone let me free.』

01.信号
大公司的茶水间从不缺乏话题。
衣着考究的女郎们手拿着自己的马克杯,靠在吧台边攀谈着,偶尔低下头啜一口手里加浓的咖啡或茶。不同牌子的香水味儿在空气里交换着,话题也总是围绕着胭脂水粉展开,还有她们作为成功女性的附属品,男人。
“老娘看不上姐弟恋。不过说真的,公司里有几个男人能算上标准?”
一句话打开一个新话题,女士们都先叫了几个名字,但讨论了几句就失去了花头。最后一个刚加入这个小圈子的实习女孩鼓起勇气把大家想着的目标说了出来:“那、那位新任总裁王先生不是很好吗?”
既然目标终于出现,就没什么好遮掩的了,讨论声一潮掀过一潮。那位年轻有为的新President的确抓住了女性的视线,从家世到外貌到性格在男人里都绝对属于上成。她们毫不避讳,激烈地和潜在竞争对手讨论如何钓到这条金龟婿。当然也止于讨论了,能和同自己一样精明能干美貌性感的女人讨论男人,说明她们也没妄想过自己能够得手。
有条传言在公司各种小圈子里已经讨论很久了,他们的BOSS是个gay。即使没有证据,这种传闻还是让女人们望而生畏,同时又生理性地小小地恶心着。

而此刻被讨论的中心正批过又一份报表,看起来丝毫没有打喷嚏的征兆。
他用镀金头的钢笔在另一张纸上快速抄下些什么,词语们被标了记,安静地躺在大纲上等着下次会议发挥作用。钢笔孜孜不倦地上下颤抖着,尽管运动幅度并不大,可就像拉扯到了身体里要命的那条神经一样。一横,他的肺部扩张卡在一个奇怪的时间点上;一竖,他腹部一块肌肉听话的抽了抽。最后一个句号引发腹部游过一丝热意。
哦,好吧,他知道发生什么了。王耀把钢笔盖上笔帽,把胸口那股浑浊的空气排出来。俗话说饭饱思淫欲,他的确刚刚解决了晚饭,可是身体饿了。不对,他不知道它是难耐到想要喷发还是——饥渴到想被狠狠地填满。他转身离开办公室。
财务部宽敞的办公室里所有灯都亮着,可仔细一看格子间都是空的。唯一有响动的一小块区域里,瑟瑟发抖的年轻女孩正努力核对着手里的数据,时不时抬起头确认一下周围是否还是空空荡荡,有没有什么不该有的东西出现。
目测是个怕鬼怕黑的女孩,被留下一个人核对明早要交给他的报表。王耀靠在门口思量了一小会,然后自信地上前。
正认真核算的女孩没听见逐渐逼近的脚步声,可是温暖的外套盖在了那微微颤抖的肩膀上。她惊得回头,正好撞进身后温柔微笑的男人金色的眼睛湖泊里。她沉下去了。
过了好几秒她才意识到站在面前的这个人是谁,赶紧站起来低下头问好:“王,王总晚上好!”
黑色长发的男人拍拍她的肩示意她坐下,同时也柔和地开口回答:“不用那么拘谨,喜欢的话叫我王耀吧。”
“这怎么行呢王总!”小姑娘突然抬头,身体往前倾了倾,本来还算保守的上衣斜出一个口子,里面的皮肤还光滑年轻,透出一点点橘香的香水前调味儿。
王耀快速扫过一眼,那块可以让欲火中烧的男人发狂的肌肤和空气里若有若无的味道都没有挑起他的情欲。他甚至觉得身体里被吊着的线还放松了点。面前的姑娘脸上还是期待的幸福表情,她以为自己被选中了。王耀了解这种女人的个性,稍微接近一点就会变成黏住脚底的口香糖。
还是在她进化成那坨湿哒哒的口香糖之前走开比较好,反正他已经得到身体的回答了。
“啊……这么一说的确不行呢,”他就顺着姑娘的话说了下去,“毕竟如果人人都这么叫的话的确不太好。”他仍旧微笑着,只不过金色湖泊一下结成了冰湖,硬生生把沉溺的女孩挤了出去。他伸手向女孩的肩,刚刚经历了打击的女孩又红润起来,以为温柔的上司要给她一个拥抱。没想到王耀只是伸手去把她肩上的西装外套取回来,“你脸色看起来很好啊,不会发抖了呢。所以不需要外套了吧?”
女孩彻底死心了,男人自始至终都没对她有意思过。她想捏捏自己的裙角表示委屈,可王耀连这点骄傲都不给她剩下。他踏出财务部大门的时候转头,用不高不低的声音随口嘱咐了一句:“继续好好工作啊。如果明天的报表有错……”
咣当一声,说到一半的话尾巴消失在门后面。他连话都不想说完就逃开了这里,边走向地下车库边打开手机,流畅地按了一串号码,不在通讯录里。
电话那头的声音混了点懒:“怎么?”
“今晚去公寓,布拉金斯基。”他命令一般地发出信号。

在王耀遇见伊万之前,他正挽着妹妹春雁走进宴会厅。
在五星酒店设置的酒会,王耀已经忘记是哪个时候以哪个名义举办的社交沙龙了。身着精致的晚礼服和量身定做的正装,各色社交名媛或者商界大亨徘徊在舞池或者自助餐桌的边缘。即使是从小见惯了大风大雨的春雁,此时也像个普通的大学生一样下意识环紧了哥哥的手臂。
王耀拍拍她的肩表示没事的,然后陪妹妹站了一会就拿着酒杯与相熟或不相熟的同行们周旋。在陪着一个年过半百的老股东假装大笑了一阵后,王耀用酒杯边缘悄悄揉过僵硬的唇角,转身看见有人正笑着推过一位女士的酒杯。为了转移视线那家伙偏过头,伊万就对上了王耀。
就算过去了多少年,王耀还是觉得,他看见的伊万是沙皇的皇冠上最正中的宝石。伊万当时穿着还略微紧身的西装,更加勾勒出全身紧实的肌肉。还有他的表情,拒绝女士时的讪笑一下子倒满了惊愕,干净明显地如同白纸,又慢慢画上水墨,安适和理解在纸上晕染开。
他表示的——原来你就站在这儿——这样的情绪,极易容易挑起王耀身体里的那条线。
他把王耀点上火了。
“世界上有两万个人可以与你一见钟情。”如果产生性欲也算的话,伊万是王耀遇见的第一个。
他一直用直勾勾的眼神追着他,终于抓到机会偷偷跟着他转出宴会厅。通向电梯口的小道狭窄昏暗,自己嗒嗒嗒跟在后面脚步声的确很响亮,但王耀并不在意。他脚下速度渐快,就快抓住他身后略微扬起的西装后摆——
目标一下子消失了。他还未判断出对方是侧过身还是如何,本来已经往前伸去的手腕却被捉住,整个人被往前拉,下巴被强制卡在向上的位置。而后突然在眼前的面孔仿若面具,他被迫看向他,同时被钉在身体里。
从那之后王耀就再也没好好凝视过他,最后一次机会早就被给予了吧。
僵硬的纸角抵到喉结。他不知什么时候把一张卡片塞进他的衬衫领口。不是那么舒适,王耀却忍不住吞下一口难以忍耐的口水。
男人放开了他,举起手到脸颊边比了个手势,还如同小孩子一样的歪歪头。他转身回去后王耀拿下那张纸片,果不其然一串数字。
He was showing , "Call me maybe".

不知道是第几次,在眼神迷离的时候,他会想在汗水交融的动作里拉下身上人的头颅,去亲吻他,去探索他从未触及过的属于爱人的界地。
这次他感觉到身体的剧烈颤抖了,高潮前身体敏感得似乎不属于他。他挣扎而起,像抱住浮木一样抱住伊万的脖颈,哆嗦着闭上眼用嘴唇去寻找让他满足的部位。他第一次吻上他的额头,他的睫毛,他的鼻尖……就要侵入那里时,伊万终于推开了他。他用整只手掌压下他的头,用肩膀抵住他的下巴,让王耀在压制里完成了高潮。两人喘息着渐冷的身体使王耀清醒,他又一次被拒绝了。那些求爱的信息在身体外被拒绝。

王耀觉得自己像一只船,翻滚在海域里迷失了方向,不断地向未知的大海发出信号。
而灯塔接受到了,却不回应他。

02.定义
王耀尝试着摆动腰肢找到更舒服的侵入点,可身体里的灼热物体却没有领情。正面被压制让他动弹不得,聚集起来的力气无处发泄,竟然控制了他的呼吸,喘息在逐渐平缓。燃烧的皮肤和冷静的空气搅和着。他感觉到自己还硬着,可是丝毫没有发泄的欲望。
这对他的床伴来说可是失职。王耀伸出手支起上身,用迷离又迷惑的眼神擦了对方一眼。
他似乎明白自己错了,重新点火。
伊万的身体似船舶,在没有尽头的海里飘荡。王耀却像一弯海岸,潮水从未知的深渊荡来,卷走岸边的一切。他的呻吟,他的思绪,都被身上的人逼出了大脑。
高潮过后身体渐冷的过程,王耀说不清讨厌还是喜欢。这时他总会想起自己被拒绝的、可怜巴巴的模样,王家少爷从小到大的优渥感在这里翻了船,他竟然还离不开他。
但王耀还是喜欢这些时间的,什么都不想地躺着。身旁有热度,那是谁大概并不重要。
就在他半眯着眼睛开始数自己的睫毛时,旁边的家伙动了。不是随心所欲的蹭蹭,伊万已经站起身寻找散落一地的衣服。
王耀思考了一会该是什么语气,大概刚饕足的国王更合适些:“走了?”
“早上的会已经迟到了。”伊万辨认着地上的袜子,四只深灰色袜子并没什么区别,可偏偏是不同的两双,“我哪像你,想几点上班就几点上班。”
王耀挑挑眉。他和他的关系完全依据两人的心情如何,都开心时相互讽刺,都暴躁时恶语伤人,一方气极时从不开口。
而伊万是从不会生气的。
他侧过身,枕着手臂看对方一件一件拾起衣服的样子。背部的肌肉线条紧绷而不过分突兀,也许因为是常年不晒太阳的区域,苍白得没有血色。
不知道自己着了什么魔,王耀突然伸出手摸了摸那块苍白的地方。
连惊讶的抖动都没有,伊万仅仅是简简单单地回过头来。居高临下而且逆光,像是故意让王耀看不见他的表情。
王耀也记不清自己的,他似乎就这么毫无意义地睁大着眼睛,坚持了一两秒,然后别过头,坐起身走到浴室去。
水声哗啦啦地带走他仅存一夜的秘密。他赤着身走出来时,伊万正在打领带;终于找到衬衫和裤子穿上后,伊万已经在公寓的门口穿鞋。王耀走到玄关,裸足落在深黑地板上,让他觉得自己还是十岁未到的小孩。
不一样的是,他的目的还不如孩子明确。孩子还会向即将去工作的父母告别,他却连自己与即将送走的人的关系都搞不清楚。
最后他靠在玄关的墙壁边,插了句话:“我们能不能在别的地方见见?”
“你喜欢宾馆?”伊万没有抬头,“说要有个固定地方的人是你。”
王耀出的钱,有人打扫的酒店式公寓,毫无用处的厨房,一时兴起可以在沙发上完事的客厅。
被轻而易举地误解让王耀皱起眉头:“不是,我是指做些除了……”
伊万打开了门。隔壁似乎有开门的声音,王耀下意识地往门外的视觉死角跨了一步。
这个反应似乎就是伊万的回答。男人整了整自己的领带,摆出商业性微笑:“打开门您就是王总了,想吃饭还得向秘书预约吧。”
他没看王耀的眼睛便背身合上门。那一句话轻得不可思议:“到此为止。”

然而相遇比王耀想得更简单,没有一次一次磨蹭的试探,是他先在名单上看见了还算熟悉的名字。
他早该想到的,能在酒会遇见的关系,这个狭小的竞争圈里随便问个消息灵通的人就能打听到。只不过伊万比他低了一级,但作为合作公司的签约领队,够格了。
印象里他们第一次指尖相碰:“您好,布拉金斯基先生。”
“久仰大名,王总。”对方点点头。
伊万的假笑真是丑得不行,王耀想。他收回手的速度比他自己想得更快,嘴角倒是弯了挺久,因为马上就得转身去对付下一个来客,那个来往了好几次的老油条可不好随便敷衍。
仅仅是见面交谈的阶段,已经有记者等不及地拿起相机。王耀摆摆手,旁边的秘书马上上前提醒仪式开始之后才可以进行拍摄。
可有谁不兴奋?业内预测了许久的两大交椅合作终于铺开,下一个时代会以这个事件作为开端。
而他们两个是缔造这个开端的人。

王耀向秘书抱怨过为什么不能精简一下仪式,都是干同一行的,参观公司是什么拖延时间的鬼流程?
特别是今天,笑容就像毒酒一样,喝得越多醉得越深,但也越来越没那么疼。
那根鸩羽就插在那儿。王耀瞥了他一眼,对方还毫无自觉地继续和旁边的女人交谈,语气彬彬有礼,简直是个来相亲的小朋友。王耀没法相信伊万的工作状态会是这个样子。
他应该是冰冷的,像在公寓拒绝他的时候那样。
参观时王耀不需要说话,这让他没过多久就由着思维飘荡。这儿有一个他认识了很久,却又一无所知的人。那个人可以若无其事地拒绝他的靠近,却又毫不在乎地接受别人的示好。
自己对于他而言是什么?
那平常几乎没有血色的唇一张一合,没费什么力气就逗得旁边的女人咯咯直笑。王耀没法在胡思乱想时兼顾视觉与听觉,终于从自己丛棘般的思考里挣扎出来时,似乎听见一个词,也许只是句玩笑话的开头:“今晚……”
王耀好像一下脱出了控制,两步走到对方的领队面前:“布拉金斯基先生,合作书有一些细节我还想和你确认一下,借一步说话?”
伊万开起来像是有些惊讶:“啊……好的。”然后转头与下属们说了一声,回头时顿了一下,王耀发现他近乎是狡黠地朝那个女人眨了眨眼睛。
这让他在带路时速度快得离谱,像个失控的火车头在走廊里横冲直撞。他想也没想地略过明明空荡荡的迎宾办公室,在自己的办公室前噼里啪啦地按下开门密码。
门开了,王耀几乎是把布拉金斯基推了进去,砸上门后就把他按到墙边,拽着对方的领带消除距离,然后把自己的唇按上了对方的。
他吻着,如果这还算是吻的话。没有任何铺垫与交流,仅仅是撬开对方的嘴,毫无技巧地把舌尖探进去。吻大概需要一个意义才能拥有名字,可王耀想不到,他只知道自己渴望着这个人的唇,即使一点儿也不甜美。
而吻的另一方,伊万似乎突然明白了这个意图,他从模糊地扶着墙到扶住王耀的腰,由被侵入变成了带领,他们在对方的身体里舞蹈。
比他略低一点的体温竟可以像灼铁一样烫伤王耀唇边的绒毛,留下晶莹的水迹当做伤痕。只停顿了一小会儿,原本单纯是自卫的举动自行发展成惩罚。伊万用钢铁般的手臂环住他,俯下身体用唇和舌碾压他,即使他自己的领带正被揪着,扯得衬衫领子都歪了。
这是一场由王耀发起的——攻击性长吻,包裹与被包裹的唇相互搏击,还有挣脱,舌头在牙齿间追逐且纠缠。亲吻对于人体其实并无特殊意义,两个进食口的对接而已,它需要调味,爱情……或者愤怒。
一个短暂的停息里王耀叫了停:“够了。”他放开手中的领带,稍微挣扎后在突现的空缺里低头喘息。
“是你开始的。”
“的确是。”王耀开始整理衬衫领和头发,“所以我来喊停。”
“你说停就停吗?”这么说着,伊万放开他的腰,却不抬手去整理自己的领带。紧束的小结抵在突凸的喉结上,应当挺难受,但他并不介意。
王耀让自己的头发重新顺从地垂到同一侧,让他可以像那些照片上光亮如鲜。接着他开始着手整理伊万的领带:“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但伊万又一次抬手去扶他的腰,甚至顺着力气将他往左侧一带,本来就缩在墙角的两人位置立刻调换,王耀的背被扣牢在墙上,刚整理好的发辫又散开。当然有些疼,他微闭上眼,手里的动作也恢复成一开始的样子,狠狠地往下拽。就是这样伊万也不给他安生,在上位的人只需要略微一点垂下头,喷在领口的古龙水就会和王耀身上的木香调交杂到一起。
像那片两色的海一样无法交融。
他说话的声音都像在海水里加热:“你是因为吃醋了吧,王耀。”
再也不往下拽了,王耀放开伊万的领带,最后终于挣扎着在两人中间不大的空间里放下。
没错,他看到了。伊万从踏进这栋写字楼就与那个女人眉来眼去,他还对她眨他长长的睫毛。吸引力对他而言并非稀缺,这很正常,他身后的那群色老头也会装作视而不见。但他可以克制的,他可以不这么做的——在他看得见的地方这么做!
“你在想什么,耀?”伊万开始用这个称呼了,他在床上直到最后一刻才会叫出口的名字。
“没有。”他无力地甩头,不知道自己在否定什么,“没有没有没有。”
真是糟糕,他这时应该委婉一笑,“没想什么”;或者干脆“你想认识那女孩的话我可以把她调到你们公司”;再或者潇洒地耸肩,“那我以后是不是要没炮友了?”
嗯哼,炮友。For one night的长期版而已。

王耀几乎是,萎缩般地倚靠在墙边,无法去思考对方正以如何蔑视的眼神俯视着自己。等到终于重拾起力气说话,他的嗓音与眼睛一样干涩:“我去那边抽根烟,你让开。”
伊万移步,王耀思绪空洞地走到与办公室相连的小阳台上,说是阳台也不对,只是一个有更多窗户的房间。他推开其中两扇,高空凛冽的风一下打到脸上,足够让他理清思路。
房间里留着张桌子,专门收着他心烦时会抽的烟。烟在这个房间一秒都不会留下,马上就被风刮去了痕迹。
打火机都还没摸到,手机突然震动了起来。王耀一只手按了接通,另外一只手继续在抽屉里翻找。
那头是春雁,她又一次被拦在了公司前台,小姑娘总是丢三落四忘了带通行证。王耀让她把手机给前台,三言两语说清了情况,同时思考起要不要给妹妹做张员工卡。
她问王耀接下来可以去哪儿,他随口一说来他办公室吧,然后才想起来,麻烦的家伙还在里面呢。
烟抽不成了,王耀转身回去,继续扮演妹妹的好哥哥,公司的好总裁。
他回到主办公室时伊万坐在沙发上,衣襟整洁。王耀微微叹了一口气,回到平常的语气:“走吧,干活去,离签字仪式也没多久了。”
“等等。”伊万突然唤住了他。
他停住,不解地回头,不知道对方是想继续施加嘲讽,还是想对个失陪的口风。
伊万的步子很大,两步便走到了他的面前。他低下头,垂下睫毛的样子让王耀不敢想更多。伊万总是能在他最心悸的时刻说出最残忍的话。
可这次他给了他一个吻。没有任何话语,静静弯下腰,他给了他一个温柔的、真正被称为吻的东西。
虽然没有超过两秒钟,伊万便抽开身,然后走向办公室的门,他也变回了他的高层领队。
而王耀站在原地,野草般疯长的念头里竟然有一条是在庆幸,办公室里没有监控。

闪光灯闪起的时候,一般人都会在想什么?
着装的整洁,姿势的合礼,位置的重要性,目光的落处,嘴角的弧度,或从没在意过镜头正对准哪里。
王耀是明白的。镜头对着自己,对准他握着的男人的手,对准他茫然的眼睛。即使全世界都不会有人在意那里面是风平浪静还是雷霆万钧,它仍会被记录下来,连同之后永远无解的问题。
他在思索爱情的定义。

03.蜘蛛与蝶
时间是一片平静的汪洋,它把什么都沉入它的身体里,近处的还能看见,远处的已落在水底。
王耀以为距离那个仪式也就几天而已,可是算起日期,已经好几个星期过去了。他几乎没有在这二十几天里见过伊万,正常的事,他们本来就不是那种每天晚上能陪家人闲聊的人。
王耀不知道伊万是怎么样的,他对他的家庭和朋友一无所知,也没工夫去想,光是把公司管好就让他忙到没时间睡觉,偶尔需要操心的名单上还会多上一个春雁。
虽然妹妹让他不要担心,可毕业季里王耀还是会每天抽出时间打电话关心一下她,同时让人事部的人注意起王姓的女孩子。可燕子最懂他的主意,和王家有关系的公司,她一个都没来申请。
王耀靠在空荡的桌子边,低垂着眼睛看烟头一明一灭,吸气吐气,这个小火星的生命就掌握在他的一念之间。
掌控感让他舒服了许多,大概是最近事情一件接一件地不如愿,总是掌控着大局的President开始慌了。
先是春雁连挂了他三个电话,他都急得要派人去找她了才匆匆忙忙回了短信,说是正和朋友一起看电影,别打扰她。
小丫头似乎恋爱了,王耀一眼就从字里行间里看出来。念叨着“长兄为父”,他希望自己妹妹的眼光不要太差,然后按了内线让秘书叫饭送上来。
同晚饭一起送上来的是这周的报表,他看了几眼,有几个数字滑落得厉害。再认真研究了亏损点,发现似乎都是些莫名其妙的小公司干的莫名其妙的攻击,可都精准地掐在了他的喉咙上。
下周例会再提这件事,王耀做了备忘。回过头来时饭早凉了,他揉揉头发,不知为何突然想找个人靠一会,而且最好是他能够什么都不说,不会靠近却也不会离开的人。
那个最佳人选从来不会主动联系他。
仍旧是默记下来的号码,王耀在按下最后几个数字时斜头思考了起来。伊万和他一样忙,或许因为没有背景,比他更忙。为什么自己每次打他电话时,他从不拒绝?
王耀明白自己没有理由成为伊万的top-level。
他能从他这里获取什么?若是肉体,他从不贪欲;若是金钱,他从不开口;若是地位,他没有机会……若是爱情,他不屑一顾。
伊万的态度让他不敢猜,上次的吻绝对是个圈套,王耀觉得自己不能多想。维持现状大概是最好的解决方法。
他按下拨号,把捂得发烫的手机放到耳边,准备好发号施令的语气。
“嘟嘟……”王耀闭上眼睛吸气,却在终于出现人声后的几秒突然睁开。那个没有感情的声音废黜了他命令的资格: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号码是空号,请查证后再拨。”

即使生在王家,王耀记得自己也还是拥有过可以终日闲坐的时光的。那个下午他托着腮,没有拿笔,安静地看那只蜘蛛结网。
仅由一条线开始,然后是简陋的骨架,简单的几何面,不停地搭连,渐渐地,大网铺开。王耀觉得业已完成时,它总能再连上一两条线。最后,八足的生物静静地蹲守在网的一角,重叠的花纹朝上,似在向上看,引得王耀也抬起头。
一只蝴蝶正从窗户缝中飞进房间。

王家与王耀的家都很大。
王家的硕大是一种安静生长的结果,家谱上并无必须传颂的“家族传说”,但也没有需要断绝关系的不肖子。家风低调,做派传统,血统终于像大树一样渗透进各行各业。王耀与他的表亲们从无任何关于资产的争执,他们在自己的领域里都足够优秀。
只不过王耀这一支总有些形单影只。他与春雁的父母许多年前便已辞世,名义上的监护人是父亲的兄弟,可与本家的联系还是越来越少。直到王耀终于结束学业掌握起父母留下的公司,来自大家族的东西只剩下了血缘和那些他自己都不清楚的股份。
父母的遗产更多一些,他们还为兄妹俩留下了一个家。那栋别墅是王耀从小到大最熟悉的地方,他喝得再醉也能从门口走到自己房间,闭着眼睛便能完成整套早晨的整理。
前一天晚上王耀就没有睡好,打着朦胧的睡眼为自己洗漱,再随便拿出管家熨好的衬衫,挑最常用的袖扣,穿最不会出错的黑色西服,直到落座在餐桌边,温热的粥才终于驱散了些睡意。
他边吃早餐边扫今天的早报,快吃完时抬头,发现好久不见的春雁竟然也在。小妮子两只手捧着碗,大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哥哥。
“这样盯着人不礼貌,燕子。”他笑了笑,提醒她一句。
“唔。”她吱了一声,继续低头喝粥,又瞟到王耀似乎拉了拉袖子, 忍不住抬头问:“哥,你新买的衬衫尺寸不对吧?”
王耀低头看了一眼,他刚刚只是无意识地扯袖口,这样都能被春雁看出来。不过的确,袖子长了些,肩线的位置感觉起来不太对,更早之前往裤子里塞的下摆也比平常更宽大……这不是他的衣服。
春雁抿着嘴思索:“嗯……这看起来不像你平常穿的那种啊,有点眼熟……”
“刚刚随便穿了一件,应该是买错了,等会我去换掉。”王耀随口回答,试着引开这个话题,“最近怎么样?昨天晚上没时间打电话给你。”
是的,他没时间。面对那个空号,光是让自己冷静下来就花了他几个小时。
没想到春雁听到这个问题先笑嘻嘻地羞涩了起来,笑容让她的脸发红,羞涩的姑娘比花儿还可爱许多。王耀挑了挑眉,放下勺子认真看向她。
“听了不许笑话我!”她要先断绝哥哥可能的嘲弄。
“你还能有什么事?不是喜欢上什么明星了就是被哪个小公司录取了。”王耀也装出不感兴趣的样子,“顶多就是交男朋友了。”
春雁的脸更红了,语气也更加理直气壮:“就……就是交男朋友了,怎么样!说好了不许说我的!”
“不说你,别被人家骗走就随便你。”王耀耸耸肩,感觉到肩线又往下滑了滑,快维持不住脸上的笑容,“下次让我见个面,我可不放心你的品味。”
这不是他的衣服,还能是谁的?

他鼓起勇气用推开门,真奇怪,明明很清楚里面什么都不会有。
王耀无法联系上伊万,他们之间的联系竟然只有一串数字,当然,指私人层面上的。若他真想揪住那个签字者,一个拨给秘书的电话就足够。
可他就是不想让别人经手这段关系,何况他联系上伊万又有什么用?大声质问他,像他的情人一样拥有立场去怀疑他,更换手机号的意义?王耀不想让办公室里的事再发生一次。
好吧,幸好他们除了手机号码还有一个共有的东西,那个“仅供夜晚”的公寓。虽然不抱希望,王耀还是来了这里一趟。
一片漆黑,万幸是一片漆黑。王耀长吁一口气,举步走进屋子。这时他才发现,这个屋子冷清得可怕,似乎从未有人在此处倾注存在感,不过事实也的确如此。
苍白的卧室,空白的厨房……伊万看起来不像来过这儿,也许他就是想给王耀一个不辞而别。这种想法持续到王耀步入几乎没进来过的书房,理应空荡的办公桌上整齐地摆着一列白纸。
那是什么?他不由自主地走近,想象着伊万在这里摆弄那些纸的模样:动作缓慢而准确,稍微弯下一些身子,没有笑容,不对,嘴角应该有一点,那种蜘蛛织网时的得意微笑——
王耀低头。白纸上打印着成排的数字与名称,一堆理应关在他办公室层层密码与解锁之下的最高机密,一堆足以给予、或已经给予他的公司以打击的数据。
然后,在那重叠的陷阱后面,王耀用颤抖的手拿起一张照片。那是他的妹妹,与他第一次见到的,温柔地笑着的伊万。

他从他身上获取了什么?
毫不费力的爱慕,传闻中的机密。甚者,进入王家的捷径,商业帝国的永久居住权。
他的血脉,他的妹妹。

燕子是个有主见的女孩,王耀打小便知道。
说不出理由,但她不喜欢叫自己燕子,尽管这是母亲留给她的唯一东西。她在成年后毅然给自己改了名,春燕变为春雁,然后扑进王耀的怀里求他不要生气。
她说:“‘燕子衔泥空费力,乳燕羽丰各自飞’。哥,我不想飞走,我就想两个人过一辈子。”
他当时带着无奈和更多的宠溺摸摸她的头,没有再发火。
那也只不过是五六年之前的事,但王耀回想起来似有半辈子长。那是拥有和他几乎一样的血一样的骨的女孩,他唯一的亲人,他在这个世界身为女性的分身。他们有多么相像他知道,只不过他一直是两人里妥协的那一个。
似乎就因为这样,他们爱上同一个人都变得如此理所应当。
王耀还想起来自己当时没有说,燕子,燕子,鸿雁秋来春去,燕子秋去春来,你是春燕,你才会留下。
但说了又如何,在外国人口中这两个字是一样的发音,燕子大了也总会飞走。劳燕分飞,各自飞到自己选择的地方去。

如同王耀所说的一样,春雁真的让他与她的男朋友见了个面,尽管这个举动对现在的王耀来说已经没什么意义。
“王总好。”布拉金斯基又一次递来手。
“……布拉金斯基先生,你好。”王耀略微生硬地与他握手,这是他们第二次指尖相碰,他一直记得。
是以春雁的名义搭成的午餐,餐厅不知道是她还是伊万选的,很安静很优雅的地方,食物中规中矩,不至于影响第一印象。春雁竟然还特意打扮了一下,头发挽成发髻,与穿着正装的伊万坐在一起……很般配,王耀想。
“你之前见过他吧,哥哥?”春雁为餐包涂上黄油,“我就是在你们签约的那天认识他的。”
“当时她坐在大厅里,我想这么年轻的女孩,孤零零地来王总的公司,会不会需要帮助,就上前问了问,没想到竟然是王总您的妹妹。”伊万在一旁补充。
骗子,王耀这么想,然后把念头压抑下去。
然而对方还是一副事不关己的闲谈模样:“我问她为什么不上去找王总,她说哥哥没有下来接她,一定是有工作在忙,她在办公室也帮不上忙,怕上去反而添乱,于是在大厅里等。”这时他抬起头来,眼神看上去真的有七八分认真,“当时我就想,这个女孩一定很尊敬自己的哥哥,现在还这么善解人意的姑娘不多了。”
王耀没法反驳。
“她这么重视您,我却要把她从您身边带走,真是十分抱歉。”布拉金斯基放下手里的刀叉,十指交错地直视王耀,“我希望能在年内与春雁订婚。”
“……”王耀不动声色地拿起手边的酒杯,“是不是太快了?你们认识还没有多久。”
“快两个月了,对于选定伴侣来说,也许是短了点。不过对于一见钟情来说,足够了。”他的音调有些残酷的冷静,“我能一眼相中的人,我相信她。”
“……请允许我考虑一下。”
王耀不算惊讶,他的震惊都在上次耗完了,现在对他来说只是接不接受的问题。他机械地吞咽着食物,装作没有看到春雁担忧地拉着身边人的袖子,而对方报给她一个“不用担心”的笑容。
也许是想给他们留些单独的时间,春雁提起手包说失陪一下。算准妹妹已经走远,王耀抬起头:“你……”
“王总,这应该是我们第二次见面。”伊万头也不抬地切割着盘中的食物。
王耀抓紧了手边的餐布:“你想对我妹妹做什么?”
“如我刚刚所说,我认为您善良的妹妹非常适合成为我的妻子。您不赞同吗?”
“我不可能答应。”王耀觉得自己足够冷静,“我有身为她兄长的责任,我无法将她托付给你。”
伊万听了,慢慢放下餐具:“我想,您妹妹有着不会输于您的固执。”
王耀咬了咬牙,他连这都料到了,他知道他终会满足自己的妹妹,如果她坚持的话。
“何况,王总不介意我手里的那些数据吗?”伊万放松地靠在坐垫上,轻轻开口,“它来自一个被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蒙蔽了双眼的可怜人。”
王耀一把抄起旁边的水杯,几乎就要把冷水泼到面前的人恬不知耻的脸上……结果撞上对方的眼睛,还是败下阵来,水倒在了桌布上。
伊万说的没错,被自己骗了的人才可怜。
玻璃杯里的水在桌面上静静流淌,落到地面时终于发出滴答声,细细的水流像他们之间永远无法跨越的一条河,或一面海。王耀把脸埋到手臂之间,坐在座位上蜷缩如婴孩。他不想再听见来自伊万的任何声音,任何。
可它还是钻进了他的耳朵:“你妹妹的眼睛和你很像。”
王耀再慌张地抬起头,可面前的空气里已经没有伊万身上的古龙水味儿了。

蜘蛛早已铺下天罗地网,蝴蝶心甘情愿地落了进去。
然后,它会化为汁水,成为蜘蛛的养料,融入蜘蛛的血液。

王春雁——即将成为布拉金斯基夫人的女人,站在电梯间里,默默仰头看楼层的数字变化。这是她从没进入过的公寓楼,明明离哥哥的公司没有多远,却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个地方。
上午她接到一个自称是房东的男人的电话,语气急迫地追问王耀先生为何不接电话,合同快要过期,续约的话需要面谈。
春雁还没明白过来,先道歉说哥哥几个月前换了手机号,大概忘了通知房东,而且他这大半年去了国外的分公司,也没办法回来。
不过哥哥什么时候租了她不知道的房子?她有些纳闷,听到房东在电话里有些遗憾的声音,于是干脆提出由她代替王耀去看房子,如果觉得不错的话便用她的名义续租。
房东当然马上答应下来,春雁也闲着,便约在了下午。她算了算时间,王耀那边还是深夜,于是就不打电话过去打扰哥哥。反正他租房子总有理由,而且哥哥的眼光向来不差,房子不错的话她留着也没事。
是酒店式管理的公寓楼,相当干净,周围也不是嘈杂的闹市区,春雁猜这大概是哥哥留在公司边上偶尔来休息的地方。
但作为一个人偶尔放松一下的场所,它似乎大了些。房子的面积已完全足够两个人亲密的生活,可不管厨房还是客厅都维持着租出去时的样子,生活气息在这里被剥夺了。
这儿更像一个……一个监狱,春雁不知为何突然这么想。
她随意地在几个房间里寻找哥哥的痕迹,床上是最简单的白床单,不适合做梦。衣橱里倒有几双袜子,可看起来不像是哥哥的。最后她走进似乎是书房的地方,书架上没书,办公桌上散着乱七八糟的白纸和报纸,保洁大概怕误了房主的工作,没有整理。
春雁翻了翻,白纸有一些是空的,有一些似乎印着她看不懂的数字和报表。她把它们理到一旁,然后歪头看那几张报纸,几个月前的,头版是王耀,内容是与另外一家公司的合作签订仪式。
它静静地、静静地躺在那里,带着她哥哥和另一个男人的笑容,用力地温暖着纸上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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