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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isa 2018-06-06T12:50:44.000000Z 字数 9684 阅读 2063

此生只对你情有独钟


有时我习惯闭上眼睛,放空思维,然后重新集中精神。想:我的身边是否拥有一位过分美好的人?我们自十六七岁相识,到今天已逾十五年。十五年代表着一个崭新的阶段,从青涩到成熟,从纯真到世故,从十指相牵到肌肤相亲。比现在更早一些的时候,我们曾在后台的阴影中交换彼此第一个亲吻,那时的我还不知该如何用上舌头。而直到如今,持续数分钟的法式热吻都无法满足我妄图将他吞噬殆尽的贪婪。我凝视着他从我身上下来,用不明显的虎牙咬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那时距离上台还有二十分钟,他将我偷偷带到没人的休息室,用他灵巧的手指轻易地拉开了我的裤子。让我来安慰你吧,他舔舔嘴唇。他的舌尖红通通的,好像在上面碾碎了一颗樱桃。我无从分辨这是他所偏爱的恶作剧,抑或他在试图展开一场突如其来的、对自己唇舌工夫的炫耀。十五年了,我唯一擅长的只有由着他的任性。他把头埋在我的腿间,膨胀的性器使他口齿不清。丸山,他含混地问,喜欢我这样做吗?

喜欢。我压抑着声音。我在他熟练的挑逗之下毫无防备地射了,叫他一滴不剩地喝下去。充电完毕,感谢投喂。他飞快地眨眨眼睛,有点儿十来岁大男孩儿似的调皮的意思。

涉谷昴。我匆匆把自己擦干净。这种事情我们以后在家做行吗?

他没答话,径自吹起断断续续的口哨,仿佛事不关己。

我和涉谷在某个夏天的尾巴正式交往。巡回演唱会结束后,团队在大阪稍作休息,准备搭第二天早班飞机返回东京。成员们和工作人员三三两两结伴出门吃饭,我洗澡的时间稍长了些,回到休息室才发现大家早已离开,只剩下涉谷还在沙发上百无聊赖地盯着游戏机看。我走上前搭话,小涉你怎么没一起去?他疲惫地瞥了我一眼,这不是等你么。然后换了个俯卧的姿势继续他那永远玩不腻的怪物猎人。

我蹲在沙发边上,戳他从来都吃不胖的侧脸。三十多岁的年纪有多美妙,他终于不再年轻得让人心疼。好在胶原蛋白在这男人的身上尚且充满活力。我在他脸颊上按下一个浅浅的小坑,然后盯着那块皮肤像在证明些什么似的、不服输地弹回来。我对这游戏乐此不疲,怪他安静的样子过分可爱,总教我无可救药地将他视为一块散发着蜜糖味道的新鲜出炉的蛋糕,恨不得一口吞了才行。他不怎么喜欢我这个癖好,每次都在我兴致正浓的当间甩过来一张烦躁的脸。可等到我真的放弃这怪异的自娱自乐时,又轮到他不甘心,一个劲儿拿眼角犀利的余光剐我。我只好摆出一副很受伤的表情用指节勾他鼻尖。小涉啊,小涉啊。他半垂着头,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恰逢游戏里战局正酣,谁知他双眼不离屏幕,居然还能腾出心思和角色一起攻击敌人——涉谷兀的扬起下巴,三次元的勇者结结实实咬住了我的手。

我吃痛地倒吸冷气。小涉你别突然袭击好吗。涉谷合上屏幕抱起手臂,却是满脸不为所动。他早认定我没法把他怎样,日复一日,反而愈发有恃无恐了。我揉着手指,自认不占什么优势,也发不出火。宠物猫啊狗啊急了还会反咬一口,更何况一位活生生的、从来以直率脾气著称的男人。连日演唱会积累的疲劳使他的眼睛看上去红红的,倒是看上去确实像只受欺负的小兔子。我打趣道兔子先生要不要赏光一起吃个饭啊,他摇头,猛然扑上来扯住我的衣角。喂,别动。

我照做了,附带举起双手,模仿起警匪片的经典镜头,像个通缉中的逃犯,终于落在了步步紧逼的刑警处心积虑的陷阱里。涉谷满意地笑笑,缄默着拉开了我的长裤。不知这是否值得庆幸,我才洗完澡不久,衣服都是随便抓来套上,休闲居家长裤和宽松款T恤衫,没曾想应了景,将这场临时起意烘托成一出妙手偶得。他隔着内裤亲吻我的性器,褪去了惯常的急躁,轻一下重一下,极为慢条斯理。涉谷在性爱方面真是天赋异禀,只需稍动动手指嘴唇,总有办法挑衅我的自制力。我被他隔靴搔痒般的安慰方式撩拨得呼吸困难,猜不透这次又是从哪里得来的新灵感,便拉过他的双手绕到腰后,半强迫地要他抱着我。在这种事情上他往往极聪明,领会我的意图后便不再乱动。他用牙齿一寸寸地褪下我的内裤,和汲取食物的幼雏一样专心致志地啄。水声时隐时现,说不清是否算他重重心机中的重要一环。他的伪装过分精致了,心思都埋在眼睛里,点缀成瞳孔上闪闪发亮的星星。

我对口交这档事并非过度热衷。不如说,相较于让他为我服务,我更偏向于欣赏他在我的调教之下一次又一次抛弃自尊心的模样。从来不会有人知道他眼中噙着泪、止不住索求更多时的神情有多美好。这和在镜头前真挚的作秀截然不同,涉谷在电视上可绝对没抖得这么厉害过。他蜷曲着身体,始终保持刚降生似的姿势,双拳攥得紧紧的。别、别这样。他皱眉,拼命把脸埋进蓬松的羽毛枕。只因我告诫他说这次全由我来,可别想试图安慰自己。他着实照做了,也得着实吞下这颗乖顺的苦果。我在他的性器前端系了条红发圈。几分钟之前他还在用这东西绑头发,为的是打理他的长刘海,梳了个朝天的小辫子。但你要知道他在人前绝不这样做,哪怕被刘海扎得眼睛发痒,他也光是揉,从不去试着把头发夹起来。我拨开他挡在睫毛前的头发。为什么不梳一下呢?搞不好观众喜欢看你这样,会成为话题的。

他被我顶得难受。难受不是真难受,是越舒服才会越难受。发圈恰到好处地拖延了高潮,将他的耐心拉伸成一条长长的红线。红线的一端栓在他的铃口下方,另一端缠绕在洞口的褶皱里。那是个温暖潮湿的天堂,坐落在通往死后极乐世界的必经之路上。我继续变着法儿地刺激他。小涉长头发多好看,小涉梳辫子多可爱,下次不如保持那种发型做,然后对着镜子,好让你自己知道自己有多诱人。他呜呜咽咽,声音连不成句,可还是维持着想说点什么的状态半张开嘴,呻吟像水银一般自喉咙深处流淌出来。

再、用力一点、多欺负我、一点……

涉谷没工夫回答我的问题,只言片语尽是屈服于快感的证据。我几乎把耳朵贴到他的唇边,才勉强听懂他的意思。就是这样了。他老练的天然让人又爱又恨,时机精确得像是计算过,总能在最正确的时间说最正确的句子。我扳起他的腰使他俯身跪下,他的背在我的视野中舒展成一条流畅的河床,皮肤下面埋藏着暗涌的水,一棵白桦在正中央笔直地生长。我伸出手指,沿着骨骼一节一节地数,每一节印着一圈年轮,将我们冗长的故事记载在上面,爱也记载在上面。年轮环环相绕叠成唱片。那么多日子,相爱与争吵,然后和好,然后再吵。可是吵也吵不散,命运的指南针被绑在一起,唯一的方向只剩相爱。所以我们必须相爱,生命兜兜转转画成一个巨大的圆,我们终被这幸福的陷阱囚禁了。

囚禁。

这个词突然叫我颤抖不已,不仅臣服于词语本身的沉重感,更是隐约感觉它似乎揭露了某些我一直忽视的真实。一路以来,我们似乎过分专注于自己的感情,而顾不上理会之于对方而言,彼此究竟是怎样的存在。我对他的予取予求真的是他想要的吗,他对我的百依百顺确凿出自他的真心吗。我极害怕他为我而放弃原本属于他自己的东西,包括他的固执、倔强和坏脾气。我不止一次从他的吻中尝到妥协的味道。我爱你,我爱你啊丸山。彼时他躺在我的怀里,一个字一个字往外掏。他鲜少直白地表达感情,为数不多的几次都是借了酒精的一臂之力。我都以为终于得见他吐露真言,而此刻如梦初醒,意识到那是否是他用以自我催眠的招数之一,让爱蒙蔽心底的不情愿,强迫自己回应我所有看似合理的要求。他为了不伤害我,所以选择伤害他自己。

究其根本,我也许并不如想象般温柔,而是他在用他所独特的温柔,一言不发地保护着我,直到有一天他的爱终于抵挡不过本能。

我怔住了。涉谷焦灼地回头打量着我,用他水雾弥漫的、宝石般的眼睛。我对背入式没有执念,但这个姿势好像每次都能使我看清一些东西。我缓缓地按下他的头,不忍让他瞧见我被迷惘笼罩的脸。人类是多么愚蠢的生物啊。当某个悲观的念头在脑海中生根发芽,明知道那不过出自于毫无根据的臆断,却依旧无可救药地陷入荒唐的失落之中。或许爱到深处就会患得患失,可人们终究无力阻止一些事情渐行渐远,如同目睹海潮退去,或者彗星行色匆匆。

我的恋人,我的小涉,我的涉谷昴先生,你会因为爱我,所以不得不离开我吗?

我探过手取下发圈。看来涉谷已经撑到极限。他大口大口地深呼吸,高潮来势汹汹。床单瞬时湿成浅滩,咸腥的味道缓慢地扩散开,好像有谁打翻了盛满眼泪的罐子。他顺势倒下,躺在自己的精液上。顶灯的暗影擭住他的脚腕,俨然一对无从开启的锁。

我想我需要找个人聊聊,聊点什么都行,好让我从异样的情绪中透透气。但成员没空,经纪人更没空,圈外的朋友各忙各的,思来想去貌似只有涉谷可行。我们住在一起,二十四小时不间断见面,就连做饭洗澡的碎片时间都能拿来甜言蜜语,没什么人比他更适合谈心。然而我荒谬的胡思乱想始终围绕着我理应最信任的爱人,我不该问,也不敢问,怕听到答案戳中我最担忧的心事。这段感情究竟是他的依托还是累赘?满满当当的日程已使他彼此自顾不暇,我又如何忍心看他回家后还要顾及我的情绪,强打精神应付我的要求?

我开始窒息。黑夜里有无形的手擭住我的喉咙。我喘着粗气挣扎着坐起来,等候我的唯独万籁俱寂月光如水。窗帘留了道缝隙,光芒静悄悄地钻进来,轻飘飘地着陆在涉谷的睡颜上。他的睫毛,鼻翼,盛着蜂蜜和糖浆的唇角,都被镀上一层柔软的水银。我小心翼翼地吻他,生怕惊扰了他的梦境。他向来浅眠,尤在精神压力加重时为甚,拳头握成硬邦邦的石头,连美梦都咬牙切齿。我笑过他的全副武装,劝他再没必要如此提心吊胆,有我在自此不必担心噩梦骤临,天塌下来也能用我的怀抱给你建一堵墙。那时我才多大,十代的尾巴二十代的开头,年龄上至多算个半大孩子,连自己都照顾得马马虎虎。心里缺底气,说大话时连挺胸抬头都做不好。可是我依旧清晰记得涉谷的表情,他垂着眼角,灿烂又短暂地笑了,笑容像昙花一样悄无声息地绽放在他年轻的脸庞上。谢谢你。他的声音短促而愉快,音符似的,从我心上跳过去了。

心存感激的是我才对。涉谷足够仁慈,没能当面揭穿我逞英雄般告白之下的虚张声势。他勾住我的脖子。在随时有人经过的走廊转角,我们的吻如履薄冰。

此后的一长段时间里,我们保持着单纯的身体关系,同时又彼此爱慕,却始终距离“恋人”这个称号一线之隔。这段关系让人着迷,我们无需承担过多的责任,也能够在对方身上汲取到养分。涉世未深的躯体,每一个细胞都是一颗精力旺盛的荷尔蒙炸弹,将荒唐而充实的日子燃烧。我们的爱起源于空空荡荡的观众席,白天他有多奋力地唱歌跳舞,晚上就有多奋力地挺直他的腰。他的腿以一种屈辱的姿势打开了,膝盖悬在我的肩上,我用全身力量狠狠压下去,迎接我的是他泫然欲泣的脸。涉谷很少主动哭,流泪多半是出于无法控制的生理反应。唯有那次他哭得稀里哗啦,一边擦眼泪一边咬着指节。我怕他弄伤自己, 赶快捉来他的手腕按在头顶。他的手臂软得像柔韧的柳条,胳膊肘折成难以置信的锐角。他抽泣着说总有一天要让剧场里坐满观众,大街小巷放的全是我们的歌。但那阵子谁敢断言这美好的愿景终究成真,就连我也险些将其视为屡战屡败的气话。梦是这世界上最廉价的奢侈品。人人都能做,人人也都做不起。他是我见过为数不多的敢于挑战梦境的勇者。那些听似不切实际的宣言经了他的嘴唇,竟也沾染上几分影影绰绰的实感。他的眼眸深处伫立着冒险故事结局中的城堡恢弘的影子。在石墙和峭壁的脚下,小小的利刃闪烁着白光。

都会好起来的。我埋下脖颈蹭他汗涔涔的前额。涉谷安心地释放了自己,终于倦了。

其实当时我已经依稀察觉涉谷数次勉强自己,利用激烈的性爱纾解压力的事实,但毕竟受生活和工作所迫,我无心将精力放在探究这件事上。团队的日程并不会因为斗志上涨而增加,公司关心的只有市场和利益。成员们打算另辟蹊径,把重心放在经营乐队上。这意味着我们必须付出成倍的时间练习。乐队不似歌舞团体,丁点纰漏都会经过层层线圈无限放大。涉谷站在舞台的中央,正和音响师沟通着什么。他左腕粘着一块药膏贴布,据说是出外景时留下的伤,所以连累手掌手指都使不上力气,彩排时总也进不了状态。音响师似乎苦口婆心劝他休息,叫他神色坚定地回绝了。他找了个没什么人的位置,贴着舞台边缘坐下,在熙熙攘攘的背景音中独自开始例行的和弦练习。清丽的音色从指间流泻,宛若被赋予须臾生命。他重新开口,哼唱起不知名的歌。

我停下拨琴的手,矗立在他身后数米开外。他的背影渐渐形成一座孤独的山。不明原因的,我的心底涌出某种热泪盈眶的冲动。当晚我们洗完澡后面对面坐在床上,涉谷套了件宽大的睡衣,领口松松垮垮垂下来,露出半个光滑的肩。我牵着他的指尖,从肩头一路吻到手腕。贴膏在他的皮肤留下浅浅的茶色痕迹,刺鼻的草药味被沐浴露的香气恰到好处地掩盖。我用鼻尖摩挲他的手背。还疼吗?

他摇摇头。贴过药就不疼了,丸山王子大人。暗讽的是我变本加厉的肉麻。

悬着的心徐徐沉到地面,我朝他笑笑。而他突然捉住我,迫使我摊开手掌给他看。你呢,你还疼吗?

我顺着他的视线一起低头。食指中指和无名指,以这三根手指为甚,指腹不约而同地磨出了泡,淡红色痕迹清晰可见。这种关头怎么能叫痛呢?我不能让涉谷一个人肩负太多责任。我们是一个整体,我必须和他并肩而行。练贝斯吉他哪怕乌克丽丽的人都这样,不磨破个三次五次永远别想把那钢丝尼龙的蟒蛇驯服。我说不疼啊当然不疼了,你都不喊疼,我还哪来那么多神经敏感的劲头。他瞬时不说话了,像捧着宝物一般捧起我的手,轻巧地含住了我的食指,用舌尖在指腹的伤口上拘谨地打转。

这个动作如此暧昧,叫我恍然生出他在以唇齿安慰身下欲望的错觉。我都被他惯坏了,他一个眼神就够我死上两回三回。嫌指端不够就吞吐起整根手指,嫌一根不够就衔住两根。到头来俨然演变成前戏阶段的惯例,在润滑剂不巧用光的那些天,他从来都不吝借用自己的体液来湿润自己。我在他最为投入的当间把手指抽出来,他以为要开始扩张,竟驯良地脱下内裤等着。我搂住他因冷空气侵袭而微微发抖的躯体说今天不做了。这答案显然出乎他的认知,他惊讶地回视着我。

不是不想做,只是因为没有必要罢了。我把头埋在他的肩窝里。睡吧。

所幸我们终未放弃年少时青涩懵懂的梦,无论它看上去有多荒诞无聊。涉谷是天生的努力家,懂得如何将自尊心浓缩成加农炮弹,一下一下击中命运不怀好意的阴谋。很难说曾经的豪言壮语是预言抑或指引,初出茅庐的梦想家们,以软弱的双手和不甚可靠的臂膀筑成遥远征途上最坚硬的基石。我们终究如同他所期许的那样,将观众装满了整个剧场。而后剧场规模不够容纳一波接一波的看客,会场亦随之一年接一年的升级。在某个燥热的夏夜,我们站在了巨蛋的正中。夜风温柔且宽容,以胸怀接纳了我们这群渺小的挑战者。头顶上空是摇摇欲坠的星辰,近到似乎抬手就能摘下一颗当做纽扣上的点缀。原来这便是梦中的城堡了,脚下的舞台正是高耸入云的星楼。涉谷一如既往站在最前面,一曲终了他回头朝我微笑。我们在观众雷动的掌声和欢呼中,用目光将彼此拥抱。

日子美丽到如同神谕,风调雨顺叫人不由得相信丰收即将来临的好时节。深夜我们跌跌撞撞地回家,几乎撕咬着倒在了床上。安全套和润滑剂都顾不得,我们吻着吻着就融为了一体。涉谷肩胛上的纹身贴纸来不及洗掉,随他的动作跳啊跳啊铺开了一对鲜活的翅膀。烟花在他的瞳孔中放肆地旋转着。头好晕,丸山你慢一点,头好晕啊。他骑在我的腿上,快乐地大叫。我用领带蒙上他的眼睛,好帮他一心一意地享受快感攻城略地。他攀着我的背无数次冲上顶峰。在汗水与精液交织而成的冗长河流里,隐约点缀着血与眼泪苦涩的味道。当最后一次高潮频临的瞬间我问他看见些什么,他的喉结抖了抖。北极星。

那是我们无数次找寻的,迎接光明的方向。我隔着领带,虔诚地亲吻他的眼睛。此后他再没这样哭过,如同把少年时的不甘尽数倾泻而出般,几乎呕出灵魂。

涉谷最终睡在我的怀里,气息均匀绵长,从呼吸节拍也猜得出他正经历怎样甜蜜的梦境。他抓着被子,笑容尚挂在唇角,也许是见了温婉的睡神,今夜又会被邀请去哪一座海岛做客呢。我从背后圈着他单薄的身体,一把瘦削的骨头卡在我的胸前,不禁使我萌生出想要用尽余生来照顾这个人的念头。我的小涉,我最珍惜的人,尽可对我微笑吧,能否请你把每一次欣喜和情动只留给我。如果生命可以从头再来,我真希望你不要成为大家的涉谷昴,好让喜怒哀乐不仅写在你的心里,也将诚实地写在你的脸上。你不必飞得太高太远,灌木丛亦能作为栖息的归巢。但老实说谁不想锦衣玉食高枕无忧,我又何尝未曾期待过那华而不实的一枕黄粱。纵然此生过客千千万万,唯独你一个人让我忘记了梦。

请别离开我。我把鼻子埋进他柔软的头发。直到晨光熹微我仍半睡半醒,脑海中走马灯般放映着发生过的事:稚气未脱的我和涉谷,在隆冬时节捧着一碗关东煮分着吃。他局促地耸肩,把手缩进袖子里,冷得直跺脚。我往他的嘴里塞了块墨鱼丸。他用门齿叼着,朝空中不停地呵气。稀薄的白雾将他的脸涂成被流云掩映的月亮。

涉谷是猫舌,吃不惯热的,包括白粥汤面杂煮锅,都不太行。我用竹签插起一小块白萝卜,在冷空气里晾着,看他把墨鱼丸咽下去,才把晾好的这块喂给他吃。让我想起在奈良公园喂鹿,一旦手中举起投食用的仙贝,小鹿就在身后垂涎三尺地跟着,时不时用头蹭蹭腰和大腿。涉谷不会蹭,只会邀约似的半张开嘴,探出粉红色的舌头,说,我还要。这世界上从不存在正人君子,还有谁能抵挡他心无城府的笑靥。真不巧,全吃光了。我瞄了眼清澈的汤底,作为替代,我把自己喂上去。他起先愣了几秒,而后温顺地吻着我的嘴唇。

他的脸上不再有热气氤氲。薄雾散尽,月亮升了起来。

回忆的宝匣里还有许许多多如这般珍贵的瞬间,时至今日,我仍在无眠的夜里常把它们翻出来看看。我们的替身被送去长焦镜头前代替我们活着,我们的真身藏在这匣子最深处和记忆一同发酵,待到几十年后撕下重重封条,不知是否得以酿成甘甜的酒,仍可供一醉自救。

身后忽有脚步声,我侧过头。涉谷揉着惺忪的睡眼,从卧室走出来。起床发现你不在,就想找找你。他打了个哈欠。很少见你失眠,有心事?

没,不过是突然回想起曾经罢了。我向他张开手臂。他背对我坐下,刚好倚在我怀里。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没有一个人先开口。我确实有话想说,可是某种酸涩的情绪堵住了我的喉咙。我咬紧牙关,像在颠簸的长途汽车上忍住胃部翻江倒海的异样感一般,不抱期待地等候着内心何时方才得以平静下来。

涉谷率先打破沉默。最近的你好像……在试图和我保持距离。

胸口的石头慢慢沉到海底。我不希望直面这个问题,又不愿自己主动将其宣之于口,怕心底矫揉造作的怪物冒头,好像我故意和他闹别扭似的。但惴惴不安了许久,终于得知他亦对我的不自然有所察觉,一种难以名状的释然慢慢平复了我的焦虑。

我很害怕。我并未回避他的质疑。这种话说出来很可能没多大用处,不过心里总算能好受一点。

你在害怕什么?

很多事情。怕你太疲劳,怕你因为顾虑我而勉强自己。你多久没有踏踏实实地睡过了。都是我的错,我时常不由自主地问你索取过多,却没能付出足够的宽容让你休息。我不会再这么频繁地和你做爱了。对不起,小涉,如果你感到疲倦,请认真地拒绝我。

谈话终究无可救药地演变成一场自我反省,而这声道歉究竟是说给谁听,连我自己都分辨不出。我可能太爱他了,以至于用爱为他筑起一座密不透风的城。这座城连雨都不敢下,随随便便一片乌云就能将街道变成牢笼。牢笼的中心有他的目光如炬,睫毛和羽翼一样丰盈。怎奈我业已见证过他太多太多的不屈,从十代到三十代,恐怕他一生都要为打破桎梏而活。我不该阻挡他的去路,他的命运不应囿于这方寸世界。这位灵魂的歌者天生反骨,命中注定他的归宿,终将属于自由。

覆盖在他双眼的翅膀要插在他的肩上才行。狭隘如我,唯恐再度见证他不甘的眼泪,又没有勇气面对彼此渐行渐远的可能性。恋爱是不是教一个人分分秒秒提心吊胆,变成患得患失的懦夫。

我怕你因为爱我而离开我,小涉,你心地太善良,我对你的束缚太紧,总有一天你会受不了的。

有那么一个瞬间连空气都凝结。良久,我听见涉谷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他转过身,从我的怀中挺直身体。我们借着不甚明亮的月光互相抚摸。中途我试着抽回手掌,却被他制止了。他引导着我,从脸颊开始摩挲,沿着仿佛轻轻一碰就会折断的纤细脖颈,到算不上宽阔却异常可靠的背。我的手指在他的腰间短暂地休憩过几分钟,而后他像做出什么不得了的决定一样,覆上我的手背,启发我安慰他愈发火热的欲望。我对他报以苦笑,他只是轻轻抵住我的额头。

瞧它多喜欢你。涉谷说。我也喜欢你。

我把他往臂弯中揽近了些。我才是,最喜欢你了。

那就不要想太多。你经常过于忧虑。涉谷的口吻中透着一股淡淡的嗔怪。别看你外表看上去胸无城府,其实心思比谁都细。每次我在你身下的反应还不足以说明一切吗,否则你以为那些高潮都是谁给的。

尽管月色昏暗,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此时此刻,他脸颊的温度真真切切地灼烧着我。某种干净的情欲弥漫在缓慢流动的夜风里,他的身上散发出好闻的味道。

我知道。我寻找着他的嘴唇。我的确希望你在我身边,但你值得飞到更广阔的地方,飞到云上,或者比那更远。你的翅膀太美了,不用来飞翔的话多可惜。

他如我预料般保持缄默,我在他一言不发的间隙放开他的性器。涉谷倏尔搂住我的脖子将我抱紧,热气窸窸窣窣地喷在我的耳廓里。

如果我有翅膀的话,就亲手折断它吧。这对翅膀已经将我带到你的身边,从此我再也不需要它了。

我睁大眼睛。一束温柔的声波穿过前胸,有坚硬的物体碎成飞沫,正簌簌地落下。我本打算接着说点什么,可还是把拼不成形的句子咽进胃里。这种时刻连喟叹都是赘余,骤然升温的欲望足以替代所有语言。我捧着涉谷的脑后亲吻他,他把舌尖伸进我的口中。我们试探性地、如缓冲般胶着了一会儿,最终拥抱着倒在地毯上。

他像数千个不眠之夜那般将双腿打开到极限,连一贯引以为傲的柔韧性都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我扶住他的腰,将手指一节节地推进去。润滑剂被我们胡乱地涂在身下,仿佛甫一开始便预示着纵欲的结局。我不再别有用心地,为他的性器附上他不习惯的异物,而是学着他惯常为我服务的模样,吸吮他不断渗出液体的前端。别这样、别这样。他的胸脯因愈发错综的呼吸而渐渐胀满。我握住他不老实的膝盖,拉高到一个羞耻的角度,叫他的鼠蹊部更加迎合我舔舐的力量。他整个人都因为巨大的快感而颤栗起来了,视网膜上盛开着五颜六色的焰火。这焰火的尾巴尚且来不及被风吹散,他在我的口中放肆地射了。

都是你的错。涉谷咬住下唇颇为怪罪地瞪着我。我微笑着重新按住他的肩。他顺势趴伏,经过充分扩张的洞口一开一合。我从不辜负他的渴望,当即将自己完完整整地埋在里面。他发出一声飨足的呜咽。我牵着他的手腕,把他的躯干用力向后拉。每一次撞击都迫使他放声呻吟,像要把刚刚吸入胸腔的空气全部挤出去似的。耻部的水声清晰可闻,叫我莫名回想起我们勾着胳膊走在北海道及膝的大雪里,很多故事业已久远到无从考据,唯独声音依旧鲜活,在不同阶段的记忆中被赋予不同的意义。他的呻吟逐渐变成断断续续的抽泣,上半身再也无力维持挺直的姿态,脊柱塌下来,宛如一只任人摆布的布偶。屈服于情欲的涉谷周身泛着极浅的淡粉色,我无法断定那是由于他体温升高的缘故,抑或因我持续充血的眼睛。在即将冲上顶峰之前我放开他的手,他倒在地上,肩胛骨猛地凸出来,刹那间似乎有什么透明的、具有模糊轮廓的东西在我的视野中猝不及防地展开了。

我看见一对翅膀。天使般轻盈又干净的翅膀。他的每一根羽毛,都闪耀着自由的光辉。

我怎么忍心折断他的双翼呢。涉谷昴的生命必须寄托在一望无垠的天空。爱不仅仅是束缚而更像是种守护。你尽管去追寻你的梦吧,我会在你的身边,陪你一起飞翔。你若是累了倦了那么我将作为你栖息的树枝。在我这里,在叫做丸山隆平的男人这里,永远有包容你的家。

我拥住他的身体,和他共同达到巅峰。我们的精液混在一块,确是像极了散落满地的羽毛。他转身枕在我的手臂,用湿漉漉的手指梳理我的头发。

丸山,我喜欢你需要我。我想要彼此粘在一起,让我紧紧抱着你,被你揉乱,并且亲吻你。这个念头永远都不会变,相信我,永远不会变。

这就是我要的答案了。我在他的瞳孔里,看见自己如释重负的笑脸。我也是。我听见自己喃喃低语。多期冀时光就此停止,或恨不得一夜白头,好让我们以永恒来同生共死,从容地踏进同一座坟墓。但那都是很久之后的事情,要知道我们还有太多值得憧憬的未来。第一缕阳光踩着优雅的舞步翩跹着敲响窗框,为他的眉目撒上橘色的光泽。

早安。我的爱。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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