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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isa 2018-08-05T09:58:08.000000Z 字数 3197 阅读 394

多洛蕾丝的相簿 #Page 1


摘自一九九五至一九九九年个人摄影作品集,西蒙出版社出版,《你将如何传递晚霞》

—— 多洛蕾丝 · S · 朝比奈


我曾为他拍摄过一幅照片。一九九五年夏季,我们途径亚利桑那,在高速公路附近的一间汽车旅馆落脚。气温自清晨伊始开始持续燥热,阳光毒辣到近乎苛责。他背靠床头,全身赤裸,阴茎呈半勃状起态;坐姿懒散,右腿以脚跟为支点竖立,左膝微曲,小腿平行于床垫稍向前伸,双腿敞开的角度恰好容纳一道新月的弧线。他左手肘支撑在窗台,将下颌自然地垫在弯曲的手指上,右臂搭于右膝,散发出一股有意而为之的漫不经心。他双目低垂,头转向窗外,光芒擦过他的头顶,洒了满床的鎏金碎屑,由焦糖灌注、以蚕丝装饰的维纳斯就在这金碧辉煌中诞生了。

我对男性的生殖器官欣赏不来,因此发生过身体关系的异性屈指可数。在这之中,Kaito算是一个美丽的意外,他甚至在一定程度上减轻了我的对男性身体的厌恶。表皮没有过多令人作呕的褶皱,血管在勃起时依旧保持平整,不会让人觉得狰狞可怖。你会在他的器官中看出不急不躁的美德,和只愿在年轻男子身上寄居的生机勃勃。倘若他不着寸缕、摊开双手,坦然将下半身展露给我看的时候,即便如此,相信我,他和“他”也没可能引起我的半点反感。更何况他极少这样做。他不曾刻意对谁吹嘘他漂亮的器官(尽管那确值得吹嘘一番),二分之一的东方血统在他的天性中注入过一部分的谦虚。这种谦虚叫他在一丛不知天高地厚的美国青年中显得与众不同,我想这也许是他讨人喜欢的原因之一。海芋之所以比朝颜更受偏爱,是因为它赏心悦目的肉穗花序与和纸般光滑的花瓣,而非几丝病秧似的可怜兮兮的雄蕊,开花时还得装模作样地吹响大喇叭。

我曾积极探索过,他在寻求性伙伴时对年长女性的偏爱,是否与他母亲对兄弟三人的差别对待,和在他十岁前不幸过早退出子嗣们的人生舞台相关。他一贯的手段是,起先尽可能在床伴身上得到对自己地位的认可,从而巩固自身无可替代的重要性,并以此为依托,善用他年龄和外貌的优势,将致幻剂裹着糖衣推进对方的大脑。他显然具有成为杀手的天赋。高明的暗杀者从不肯沾猎物一滴血,他们让她们甘愿吞下刀刃自我牺牲,而且无需清理犯罪现场。

但他否认这种取向偏好出自俄狄浦斯情结。“因为我没得选。周围的女性都比我年龄大。”在我对着他按下快门之后,他换了个姿势,低头修理手指甲。自打十六岁和那个单纯的雀斑姑娘分享过不痛不痒的初夜之后,他开始走入一条冗长的回廊,这条路没有起点也没有终点,他被扔进了存在于现世的轮回。处在天与阿修罗时情况稍好,人间次之,畜生与饿鬼是煎熬,不幸途径地狱道的话,就是场噩梦了。“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寡妇,皮肤像经受过风吹雨淋的树皮一样粗糙。我在她下垂的乳房中看到了遗忘,如同悬在树枝上、过了收获季却迟迟未被采摘的柿子……与她的交媾使我痛苦不堪,那也是我第一次质疑自己出卖身体的初衷——啊,等等,我刚说了‘出卖身体’是吗——我的意思是,不是和每个美国人睡觉都能获得征服感。我对主动求欢的女人无动于衷,但若她们对来势汹汹的高潮表现出恐惧,却叫我兴奋不已。或许与教育和历练有关,年长的女性比少女们抱有更多矜持,像是有种力量阻止她们直面内心,坦诚地享受快乐。而我的工作就是替她们打破那种力量。你要知道和灵魂作对有多美妙,看着女人们扭断头脑里的螺丝,将脚背绷直、脖颈挣成钢索、像是要把吐出的空气重新吞下去的模样,让我忽然相信自己可以战胜这世上任何人。”

“但她让你尝到了挫折的滋味。”

Kaito扯过被子盖住下身。在这样炎热的天气里他几乎不出汗,他手臂的触感叫我以为在抚摸一条光滑冰冷的蛇。这与他在进行激烈性爱时连发梢都在滴水的样子形成了强烈反差,简直教人疑惑他在身体交流以外的时光里,究竟有没有全情投入地活着。

“换成‘犹豫’会更准确,或者是‘恐惧’、‘畏缩’、‘动摇’……”

“能和我详细谈谈那一次吗?记得多少说多少,不必勉强。”

“你是花边新闻的记者吗?”在敏捷地躲过我捶向他肩上的拳头之后,他调整坐姿,找了个舒适的角度将自己包裹在松软的枕头里,“大概在我十八岁那年。她的公寓位于橘子郡东南侧,从我家开车过去需要差不多一小时。我们先在附近的餐厅聊了一会儿,谈论她因意外过世的前夫和没能留下孩子的遗憾。她前夫死了二十多年她一直没再婚。由于这些年都在工作的关系,她似乎有一笔数目不小的存款。你也知道我的要价不便宜。不过她答应得很爽快,对一场即战即决的交易来说,这实在称得上是理想的开端。

“在只用床头灯点缀的卧室里,我们为彼此脱去衣服。昏暗的暖光些许蒙蔽了视觉的冲击,但与此同时,触感则被无限倍放大,一丝丝蝶翼的震颤都足以引起一场亚热带风暴。她用干瘪的乳房摩擦着我的胸口,或牵着我的手腕,引导我爱抚她的背、她的腰侧。我像正在检验橙子皮风干脱水程度的果园主一样,拼命忍受指尖传来的如细小鳞片般的质感。直到我的手指踱到她的下腹,她捏着我的指尖在她剖腹产的伤疤上一遍遍地描绘着。‘如果我的儿子没有遇到那场新生儿感染……如果柯林能健康活到现在的话,也许和你的年龄差不多。他将和他父亲一样金发碧眼,受了西海岸的阳光得天独厚的恩泽,他的脸要被晒成令人骄傲的麦色。他的骨骼应如棕榈树般伸展,指节细长有力,对万事万物保持幼儿般无知无畏的探索精神,不停问我‘妈妈我从哪儿来?’而我给他看肚子上的切口并回答他‘从这里。’……你从这里诞生,长大,遭遇爱情和性,吃一次学校里最迷人的女孩才能给你带来的苦头,然后你回家,对着我哭泣……我的孩子,妈妈在这儿,妈妈在这儿,别怕,我就在这儿……柯林!’

“她几乎用撞的,直扑到我身上。我甚至还没来得及充分做好准备,她死死按着我的肩膀坐了下去。这是一场粗暴的、羞耻的、道德混乱且令人强烈作呕的强奸。强奸不只包含男人对女人的犯罪,女人也是蠢蠢欲动的加害者!她强奸了我!她逼迫我扮演他夭折的儿子,而倘若我事前知道这一点,我绝不可能接受这场畸形的交易。听着,我不介意对方的年龄,但我介意双方在性爱中所处的立场。这本是一桩建立在身体上的公平生意,你给我钱而我给你快乐。除此之外,决不允许加入任何不属于口头协议以外的东西,那是单方面的背叛,是违约……后来我的肩都叫她抓伤了。我并不在意她是否将我视为泄欲工具,但使我无所适从的是,她始终以她儿子的名字呼唤我——在她借用我的身体,满足了脑海中对母子非伦理关系的性幻想的同时,仿佛也在暗示我,骑在我的腿上放肆地侵犯我的这个人,正是我的母亲。

“我费力格开她,她被我仰面推到床脚,竟还在对着我的下半身自慰,并唇齿不清地叫着‘柯林、柯林’……God damn it!我再无法承受这房间内诡异的气氛,抓起衣服匆匆逃了,一路敞着车窗踩死油门……都开到尔湾了我才发现走错路,但大脑早已一片空白,完全没有半点途中的记忆,左脸被吹得生疼。我托着腮,说话颠三倒四,几乎哀求旅店老板找个空房间给我,因为当时的样子跟嗑多了药没什么两样。后来我昏睡了快三天,莫名其妙烧到华氏一百度以上,以为自己快死在那儿了。还好第四天体温降低,第五天忍受着头昏脑涨慢慢往家开。接下来两周的预约都叫我推啦,我得好好摆脱米申维耶霍的老巫婆给我下的咒。”

Kaito在叙述这段经历时,情绪起伏比我预想之中平缓很多,尽管依旧难掩厌恶之意,却也毫无创伤后应激障碍症状出现,看上去是从乌云的围困中脱身了。太阳爬升到新的高度,辉光均匀地涂抹在他的弧度流畅的胸膛,为他套上一层半透明的金色铠甲。我抱着他的头,引导他枕上我的肩。这是一个适于疗伤的动作,我不大清楚事到如今他还需不需要,可在听过这个故事之后总忍不住想为他做点什么。

他顺从地照做了。

“我妈妈被美国人强奸了。我也被美国人强奸了。你说这是什么道理呢?假设我有了孩子,他也会被美国人强奸吗?”良久,他喃喃道。额发堆在我的肩窝。鬓角规规矩矩的金色茸毛,使他看起来真像是个富裕家庭里人见人爱的小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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