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欣赏艺术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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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老朋友近日去国博参观，回来后一脸愁容的给我发信息，说有很多作品看不懂，问我到底怎么欣赏艺术。该朋友自称对艺术毫无概念，眼看步入不惑之年，对此深感遗憾。我也觉得，如果有机会的话，人这一辈子多少都应该从艺术中得到点好处，否则确实有点辜负众多艺术家的一片苦心。但是谁也不愿意去看大部头的美术史之类的书，所幸艺术不是数理化，快速入门还是挺很容易的。现在我就写写我是怎么欣赏艺术的，希望这位朋友看了能有点帮助。

先讲个故事。有时球迷会在网上对骂，这种说法常会见到：“你有什么资格说人家踢得烂？有本事你上场踢去！”在我看来，说出这种话的人不但缺乏常识，而且毫无幽默感。缺乏常识可以理解，但没有幽默感着实面目可憎，甚至是一种灾难。按照这种推理，除非你是个更牛逼的厨子，否则都没资格说饭菜不好吃。欣赏艺术也是一样的，不管是油画还是音乐，人人有权欣赏，有权评论。我把这个说在前面，是不希望那些认为只有带上红箍才有资格谈五讲四美的人给我添堵。

先说说定义的问题。在我看来，一切争论，在根本上都是对定义的争论。谈论任何话题，最好先统一一下基本定义。既然要说欣赏艺术，那有必要定义一下“艺术”、“艺术家”、“艺术品”和“价值”这几个概念。当然最重要的是“艺术”这个概念，把它整明白了，后面各种概念都会迎刃而解。

有人说“艺术”不能定义，没有定义。我觉得这么说的人要么是脑袋被马桶盖夹过，要么是别有用心。一般来说，前一种情况发生的概率较低。这世界上没有不能定义的东西，不能定义的事物是没法存在的，只是由于语言的表现力所限，可以定义的精确程度不一。说到别有用心，你知道这世界上的事，只要有缝就有人要去钻，“艺术”有很大的折腾空间，有些人就是要先把概念给搅合浑了，才能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作为一个中国人，你肯定懂的。所以我的第一个忠告是：很多人都是故意要把“艺术”的概念搞模糊，如果你只是个普通欣赏者，对此要有所警惕。

我对艺术的定义是：“能让人体会到美感的事物，就是艺术。”

这个定义中有几个关键要素：人、美感、事物。人，就是欣赏者，具体来说，就是你，不是别人；美感，就像好不好吃，你尝尝就知道了，语言比较难精确形容；事物，是个很大的范畴，很多人故意混淆概念，往往从这里下手，因为万事万物都有可能带给人美感，所以确实，一切事物都有成为艺术的潜力，但这不代表什么都可以叫艺术。

“人”，也就是欣赏者，只能是你，就是谁在欣赏，谁说了算。如果你感受不到美感，你完全可以说这TMD根本不叫艺术！哪怕是刚拍卖出一亿美金的“名家珍品”（稍后我会谈到“价值”），你也可以在展览馆拍着胸部说：“哥根本看不出来这是什么JB玩意！”不用在乎旁边那些投来异样眼光的人，其实他们也一样看不懂，只不过没有指出皇帝新衣的勇气而已。记住，附庸风雅不会让你看起来高大上，艺术应该是简单而诚实的。

“美感”，这个稍微有一点抽象，用语言来形容有点乏力，我只能尽量解释，也要看你的悟性了。但如果艺术可以像1+1=2那么明确，也就很难称为艺术了（当然，1+1=2本身是有很强的美感的）。正因为“美”是抽象的，而“美”又是艺术的本质，因此才让艺术的概念显得有点玄妙。可是一旦你理解了“美”，也就完全理解了艺术。所以“美”的概念，也是艺术的核心，在此值得多说几句。

关于“美感”，请回忆一些你喜欢并且非常熟悉的东西，不管它们是什么，关键是你确实发自内心的喜欢，别装B。如果是名画，当然最好了，但是其它事物也完全成立。比如，某种音乐、某种食物、某种服饰风格、某类电影、某栋建筑、一朵花……这些都可以。甚至也可以是一把刀、化学分子结构、火花塞原理、春种秋收……这些事物，只要你发自内心的喜欢，你都能感受到美。当你看到、想到、听到——通过你的感官与这些事物发生联系的时候，你会感觉到某种积极向上的情绪，可能是愉悦、惊喜、赞叹、温馨……用你能想到的任何正能量的词去形容都可以，这一类感受，统称该事物带给你的“美感”。具备了这一要素，该事物就已经是一种艺术了。

对“美感”这一概念上的形容，我想我只能说这么多了，如果你还感到迷惑，我可以举个例子。比如说，CPU，也就是我们用的电脑里的“中央处理器”，它负责进行运算。如果你观察一下现在的CPU，它大概是像普通邮票那么大的个方块。如果你仔细观察，会发现这玩意的做工极其精确讲究，不过就算你没机会仔细看它的外表，我也可以形容一下这东西的制造工艺。用来描述CPU的制造工艺，使用“纳米”，这是个长度单位，非常非常微小，小到什么程度？1毫米=100万纳米，原子的直径大约是2纳米。所以我们说某一型号的CPU采用的是22纳米制造工艺，是什么概念呢？这个CPU中精确的布满了22纳米的晶体管，指甲盖那么大的一块，里面有十几亿个这样的晶体管，它们可不是随便塞进去的，如果放大去看，它们排列的是非常讲究的。这样精密的构造，才使得惊人的高速运算成为可能。这个小玩意一秒钟的运算量，如果是熟练的古代账房先生去打算盘，大概相当于一千人日夜不停的连续工作一个世纪。仔细想想这一事实，内心有没有感受到一点点波动？如果你感受到了科技的力量、一代代的科学家呕心沥血的研究、实现了如此惊人的成就，你就不得不承认，每一颗小小的CPU都是一件实实在在的艺术品。但是，如果你对此毫无任何感觉，一点触动也没体会到，完全摸不着头绪我在说什么，那么你确实没有体会到CPU的美，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你也可以去想想其它能触动你内心的事物，只要你觉得是积极向上的触动，用时髦的形容就是感受到了“正能量”，那么都可以算做“美感”。如果你在任何事物上，从来都没有感受到过“美”——不喜欢听任何音乐、不喜欢看任何电影、不爱吃任何食物、没有任何兴趣爱好……怎么说呢，既然有天生的色盲，也许不得不承认可能有“美盲”的存在。对于残疾人，没必要自责，我们也不会歧视，只是他可以考虑放弃欣赏艺术的问题了。但我怀疑这样的人还有没有活着的价值。

最后，关于“艺术”的概念，再总结一下。“带给人美感的事物”就是“艺术品”，这种“美感”本身就是“艺术”。由此我们必须推理出：不能带给人（你）美感的东西，就不是艺术。也许你应该明白了，严格来说，“艺术”是主观的，准确来说，应该说一件事物，它是不是艺术，要看对谁来说。这是狭义的、主观的艺术概念，广义上讲，也可以说存在客观的艺术概念。如果一件事物，大部分人都能从中感觉到美，即使有少数人不那么认为、或者感觉不到，我们也可以泛泛的称其为艺术了。但是请注意，即使你是没体会到美感的“少数人”，你也完全有资格、有权力否定它的艺术性。如果世界上少一些附庸风雅、装腔作势的欣赏者，那些故意混淆概念、投机炒作的行为就不会有存在的土壤。但我得承认，漂亮的投机炒作，本身就是一种艺术。

“艺术家”是一群创造艺术品的人。广义上来说，只要创造出的东西能让人感受到美，这个东西就可以算艺术品，这个创造者就可以算艺术家，从这个角度来说，能熟练做出超好吃的豆腐的人完全可以称为一个艺术家。狭义的“艺术家”，通常指的是创造那些只有欣赏价值，没有实用价值的东西的人，也就是说，这些人弄出来的东西，就是为了被欣赏，除了用来被欣赏以外，基本没有别的用，起码它被搞出来的时候没有计划让它有别的用（比如一个雕塑，虽然除了欣赏，也可以用来砸人，但它造出来不是为了供砸人之用）。

当然，我指的是正常情况下，有些“艺术家”创造“艺术”的唯一目的就是利用炒作赚钱，与“美”无关（尽管人们也可以从他造的东西中得到美感）。这种人可以称为伪艺术家。也就是说，“艺术家”的定义，并不是取决于他造出来的东西是否有美感，而是他在造这个东西的时候的出发点和目的。只有以追求“美感”为核心诉求点的行为才是艺术家该做的。举个例子，如果我拿打印机去打印一张名画，你也可以从我弄的东西中得到美感，但那并不代表我是个艺术家。一个科学家全身心去钻研更先进的技术以制造出更快的CPU，或者一个追求豆腐的极致口味的人，在他们心中，“作品”能不能赚钱根本不是他们首要关心的了，那么他们都实实在在可以被称为艺术家，他们的“作品”就是CPU和豆腐，都是名副其实的艺术品。

最后，让我们谈谈“价值”。艺术品的价值，跟任何其它东西的“价值”是同一个概念，如果你对价值已经有明确的理解，那么不需要重新定义。关于“价值”，你可以从大部分经济类的书中找到它的定义，放在艺术品上也是完全适用的。前几天去听一个老同学的讲课，台下有学生提问，“艺术品的价格与价值的比例是多少”（大概是这么问的），这种问题不需要也不应该问艺术家，而是应该去了解点市场经济学的常识。当然，也许你懒得去翻书，我也有义务简单解释一下艺术品的价值问题。

我们都知道，价格是价值的反映，价格是围绕价值波动的。这就是价格和价值的关系。价值本身是什么呢？例如这里有100吨黄金，那么一般来说，价格很高，你也可以说，很有价值。另外还有一碗自来水，价格很低，你可以说，没什么价值。这100吨黄金可以换无数碗自来水。如果我用一碗自来水，跟你换100吨黄金，恐怕你不会乐意。但是如果把咱俩扔到只有沙漠的荒岛上，情况就不同了。我想不但我不会跟你交换，而且你可能会用那100吨黄金砸死我。这就是说，事物的价值不是固定不变的，而是因时因地而变化的。

艺术品也是一样一样的。如果大家都想要这幅画，而且都是特别想要（无论原因是什么），那么这幅画的价值就提高了。至于大家为什么会那么想要，原因是多种多样的、很复杂的，甚至有些原因会完全出乎你意料之外。连大蒜的价格都可以炒作到翻好几倍，何况承载了太多意义的艺术品？总之，艺术品的价值和价格都是由市场决定的，不是由它自身决定的。如果你不是收藏者或投资者，就不必纠结艺术品的价值和价格问题，只要去欣赏它们的美就行了。如果你愿意在一幅画前多停留一会，或者由衷的称赞一句“好看”，那么你就是在真正的欣赏艺术，这就够了。

希望上面这些解释多少能解答一点关于艺术欣赏的疑问。当然，虽说人人都可以欣赏艺术，但我们也不得不承认，不同人的欣赏水平是有层次差别的。例如，有人喜欢翻来覆去的听《那一夜》和《狼爱上羊》，也有人从拉赫玛尼诺夫的《第三钢协》中得到人生启迪。我估计这两种人对互相的喜好都不大能接受。有人觉得这纯粹是个人喜好问题，没有也不该有高低贵贱之分。我尊重这种观点，但我总觉得这种说法有点不对劲。

如果你看到这里觉得没啥用，我也不会觉得不高兴。如果你有反对意见，请自己保留，不要跟我探讨，谢谢。如果你觉得我写的这些对你有用，那我很高兴能帮到你一点小忙，希望有空能请我吃饭！

最后补充一下，其实我只是通过对概念的分析而说了一点关于欣赏艺术的最基本的入门皮毛而已。我个人觉得，对艺术的欣赏水平还是有高低之分的，但这个话题太大，就不展开分析了。如果想从艺术欣赏中获得更多的乐趣，我觉得还是需要提高自己的欣赏水平。如果总是欣赏《月亮之上》，虽然也没什么不对，但还是错过了太多的精彩。如果你还对这个话题感兴趣的话，咱们可以继续往下聊。